明清家具研习社
研习君语
作为自然造物,树的一生是生发茁壮,再到凋敝破败;而作为文化符号,树从布满迷雾的神坛走下,成为人类物质世界和世俗生活中的重要元素。
在中国古典文化中,树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满树枝叶纷披遮蔽,于是有人树下置椅榻,或树下避风雨;十年甚至百年成材,有人取其枝干,搭成建筑、改作木器。
树若有花,则满树繁花,点缀四时野景;树若有果,则使人口舌生津,一飨口腹之欲。
清赵之谦桃宾牡丹图轴(局部)上海博物馆藏
基于树的外形与特性,中国古典文化赋予了树更多物外之意。今天,就让我们聊一聊中国古典文化中树的形象。
远古传说中有着许多声名赫赫的树,仅以《山海经》为例,《山海经·海内南经》中便有一种,传说建木十分高大,是沟通天地人神的一座桥梁,伏羲、黄帝等都是通过建木在天界与人间来往。
《山海经·海外东经》中还有一种叫的树木,据说这种树也十分巨大,甚至“长者二千丈,大二千余围”,因为它的根部往往两两偶生,互相依偎,所以被称为扶桑。
扶桑的特别之处在于“日出,下浴于汤谷,上拂其扶桑”,也就是说太阳是从扶桑的方向升起来的。因为《梁书》中又记载了一个名为扶桑的古国,故而位于东方的岛国日本,便被视为是古国扶桑。
而且,扶桑还是十个太阳居住的地方——“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马王堆帛画
神话传说往往反映着人们对世界的朴素认知和神奇联想,太阳住在树上的这种想法,很可能和古人类的树栖生活方式有关。
而神话故事中树的频频出现也证明了先民眼中树的神异,这种对树的崇拜同样还会反映到物质生活上,比如四川三星堆遗址中著名的青铜神树。
三星堆的商代青铜神树共有八棵,仅1号神树就高近四米,主干三层,每层又分别往三个方向延伸出树枝。枝上带叶结果,果上还站着小鸟,除顶端外恰好九只,正合《山海经》对扶桑的描述。
商青铜神树三星堆博物馆藏
其余神树上还有神鸟、神兽、西王母、方士等带有明显神话色彩的形象,每棵造型和装饰都排列有序,威武大气。在这些神话中,树更多地是作为一种和神灵世界密切相关的东西,甚至作为神界与人间的沟通媒介。
有时候,古人对树的信仰甚至不需要外物参与,如秦始皇封的“五大夫松”,仅仅是因为其为秦始皇挡雨有功;更有“将军柏”、“帝王树”等树木,人们试图把树木拟化成人,甚至赋予官职爵位。
中国最古老的柏树——嵩阳书院的将军柏
一些异象也被人赋予给树,如《西游记》中搞得孙悟空焦头烂额的人参果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以成熟,果子长得像婴儿,四肢五官都齐备,还分外娇贵,金木水火土都碰它不得。
清西游记版画之人参果大英博物馆藏
人参果虽像人,却无人性。据部分学者考察研究,中国古代神话真正开始将树人格化,可能是因为受到了佛教文化传入的影响。
而深刻影响中国古典文化的佛教文化中树的地位十分之高:据说佛祖释迦牟尼降生于无忧树下,成佛于菩提树下,常说法于七叶树下,圆寂于娑罗树下,故而这四种树也被称为“四圣树”。
十八世纪日本江户时代佛教版画《释迦牟尼佛涅槃》
其中菩提树更是尤受佛教弟子推崇,讲经说法时常以其为例子,如“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又如六祖惠能大师四句名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印度佛教经典中,更是有不少树神形象,《长阿含经》中便有:
佛在双树间,偃卧心不乱。
树神心清净,以花散佛上。
树神还在危难中解救过菩萨,《方广大庄严经》中记载菩萨在池中沐浴,魔王将池岸变得十分高峻,树神便让树垂枝而下,使得菩萨能够攀枝上岸。
因此,当佛教文化广泛传入中国后,二者不约而同地把树作为了一个主要的想象对象来赋予各种异象和人格。连《三国志》中,都有曹操砍伐树木而树木流血的情节,视为不祥之兆。
《洛神赋图》(宋摹本)故宫博物院藏
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树精更是屡见不鲜:《灯下闲谈》中的榕树精与凡人相识相恋;《蜀州红梅仙》中的红梅精正义勇猛,颇具侠道精神;《潇湘录》中的松、槐等树精载歌载舞,饮酒作乐.......人们把自己的情感与生活投射树的身上。
关于树的神话,无不体现着人们对树的信仰,这种信仰甚至一直延续到了如今——直到今天,还有许多树木成为一方水土膜拜的守护者,如闽越地区民间还会在榕树上设小神龛供奉神灵,榕树长久的寿命和盘根错节的形象正满足了人们对于长寿多子的幻想。
除了榕树,其它的若干树种也因其不同的特性而受到了不同的待遇,甚至在世俗眼中各有其意,各司其职。
树可比人。如孔子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寒冬时节仍能立罡风之中的松竹梅等被视为孤高绝俗的象征;朝开暮谢,颜如舜华的木槿花却被用以形容人心易变。
明董其昌仿古山水册
树亦含情。折柳可送别,因为柳谐音“留”,以此可寄托对友人缠绵不舍的眷恋;摇枫常苦吟,则是因传说中枫树是由禁锢蚩尤的刑具所化,上面附着着蚩尤的灵魂与鲜血。红枫片片如带血,摇落空中无可依。
元倪瓒《枫落吴江图》
树有神异,还有阴阳五行之分:桃树被视为能镇压百鬼的仙木,槐树则因字中含鬼被视为木中之鬼。
带有丰厚意象的树自然也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即便是不语怪力乱神的儒家,也因树是一种重要自然资源而重视它。《礼记》中就有多处强调树木的砍伐应依时而为,甚至将不按时节砍树的行为视作:“断一树,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
明沈周桃花书屋
人们对于树的利用远不止于使用它作为一种材料,花木自古便是庭院文房等场合的必备装饰,文震亨《长物志》中便提到了玉兰、桃、李、杏、梅等树种的利用方式,选什么种,种在哪,怎么种,这些都是有门道的。
树的外形亦成为他们争相模仿的对象,如天然木家具,其宛若根结盘旋而成,床榻桌椅,均有此做法。不仅古代绘画中有许多罗汉使用这样的家具,现存的明清家具实物中天然木家具也不在少数。
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序图(北宋摹本)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天然木根流云槎故宫博物院藏
与之相通的是笔筒中的一种经典树瘤笔筒,即以雕刻技法模拟树的瘤疤结节,使原本打磨光滑的木材,又重新在视觉上返璞归真,甚至在山野中几可乱真。
清紫檀树瘤笔海研习社藏品
在敦煌壁画中,我们还可以集中地看到人们对树形象的利用。一方面,树被设计在主尊的头顶,起到在视觉上强调其地位的装饰作用,同时,华盖式的圣树还成为佛法和崇高地位的象征。
另一方面,华盖式圣树、芭蕉、梧桐等树作为一个元素往往还在故事画中成为情节或背景的补充,在美学上又起到烘托气氛和意境的作用,而这一手法同样多见于中国古代绘画的设计与器物的装饰中。
敦煌壁画中的树
有一种经典的“树下xx”题材早至汉以前就已经出现,从战国瓦当和汉画像砖中的树下动物,到绘画和器具装饰中的树下人物,树一直在古人眼中茁壮繁盛。
而之所以这种题材会源远流长还应用广泛,其原因还是在于人们对于自然尤其是树的朴素信仰。
如《山海经》等远古传说中把树视为天界与人间的桥梁,树本身便具有一定的神性,故而树下这一位置实际上是比较尊贵的,于是罗汉与仙人在树下、孝子烈女等品行高尚者也在树下,而随着社会风气世俗化,贵族美女们也成了树下的常客。
左:明陈洪绶树下高士图
右:唐树下美人图新疆阿斯塔那墓出土
遍观树这一元素在中国古典文化中的进程,它是逐渐明晰和细化的,同时,从人人崇拜的神物到人的背景、山水的点缀,树逐渐从神坛走向世俗,成为人们物质与情感生活不可缺少的一大元素。
-END-更多精彩内容请抖音APP搜索“明清家具研习社”
或用抖音扫描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