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狱中上建平王书

太史公曰：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余读史书，想见其为人，“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未尝不废书而泣也”、“未尝不涕泣垂泪也”。我自己再读史书，看到古圣先贤豪杰的人生故事，也往往扼腕叹息、废书垂泪久之……现将我读到的一些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书信或者文章辑录如下，以飨读者。有识者勉之！

铜川玉华宫（图文与内容无关）

前情概要：刘宋建平王景素胸怀大志，好士揽客，江淹得为门下幕僚。江淹因受人诬告涉嫌受金下狱。江淹自狱中上此书自辩清白。江淹是诗赋家，此信亦为赋风：文辞铿锵，情恳意切，尽吐胸中块垒。一封辩诬之信，写得气势如虹。据《梁书·江淹传》载：“景素览书，即日出之。”可见此书实在是感天动地、动人心魄的文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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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上建平王书①南朝梁·江淹昔者贱臣叩心，飞霜击于燕地；庶女告天，振风袭于齐台②。下官每读其书，未尝不废卷流涕。何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信而见疑，贞而为戮，是以壮夫义士，伏死而不顾者此也。下官闻仁不可恃，善不可依，谓徒虚语，乃今知之。伏愿大王暂停左右，少加怜察。 　　下官本蓬户桑枢之人，布衣韦带之士，退不饰诗书以惊愚，进不买名声于天下。日者，谬得升降承明之阙，出入金华之殿，何常不局影凝严，侧身扃禁者乎③！窃慕大王之义，复为门下之宾，备鸣盗浅术之馀，豫三五贱伎之末。大王惠以恩光，顾以颜色，实佩荆卿黄金之赐，窃感豫让国士之分矣。常欲结缨伏剑，少谢万一，剖心摩踵，以报所天。不图小人固陋，坐贻谤雾，迹坠昭宪④，身恨幽圄，履影吊心，酸鼻痛骨！ 　　下官闻亏名为辱，亏形次之，是以每一念来，忽若有遗。加以涉旬月，迫季秋，天光沈阴，左右无色。身非木石，与狱吏为伍。此少卿⑤所以仰天槌心，泣尽而继之以血也。 　　下官虽乏乡曲之誉，然尝闻君子之行矣。其上则隐于帘肆⑥之间，卧于岩石⑦之下；次则结绶金马之庭，高议云台之上；退则虏南越之君，系单于之颈。俱启丹册，并图青史。宁当争分寸之末，竞锥刀之利哉？ 　　下官闻积毁销金，积谗磨骨，远则直生⑨取疑于盗金，近则伯鱼（10）被名于不义。彼之二子，犹或如是，况在下官，焉能自免？昔上将之耻，绛侯幽狱，名臣之羞，史迁（11）下室，至如下官，当何言哉！夫鲁连（12）之智，辞禄而不返；接舆（13）之贤，行歌而忘归。子陵（14）闭关于东越，仲蔚（15）杜门于西秦。亦良可知也。若使下官事非其虚，罪得其实，亦当钳口吞舌，伏匕首以殒身，何以见齐鲁奇节之人，燕赵悲歌之士乎？ 　　方今圣历钦明，天下乐业，青云浮雒，荣光塞河，西洎临洮狄道，北距飞狐阳原，莫不浸仁沐义，照景饮醴而已。而下官抱痛圜门（16），含愤狱户，一物之微，有足悲者。仰惟大王，少垂明白，则梧丘之魂（17），不愧于沈首，鹄亭之鬼（18），无恨于灰骨。不任肝胆之切，敬因执事以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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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建平王：刘景素（年～年），南朝宋宗室，宋文帝刘义隆之孙，建平宣简王刘宏之子。七岁袭封建平王，在孝武帝、前废帝、明帝、后废帝四朝历任太守、刺史等职。他在桂阳王刘休范叛乱时勤王有功，进拜征北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成为当时威望最高的宗室，深得朝野内外赞誉，也因此受到朝廷的猜忌，被削去兵权。元徽四年（年），刘景素为求自保，在当年七月举兵叛乱，兵败身死，年仅二十四岁。②“昔者”二句：贱臣：指邹衍。邹衍尽忠于燕惠王，惠王信谗言而将邹下狱。邹子仰天而哭，时正夏日，天为之降霜。“庶女”二句：庶女是齐国的寡妇，无子，庶女与其姑一起生活。姑无男有女。女儿贪图母亲财产而杀母，并嫁祸于庶女。庶女无法辩明而告天，雷电下击齐景公之台。台毁，海水大出。③局影凝严：拘束身影于庄严之地。侧身扃(jiōng)禁：侧身行走于宫禁之内。三五：三：指三辰(日、月、星)。五：指五星(金、木、水、火、土)。此指三五星辰之术。④昭宪：昭明的法网。⑤少卿：李陵。⑥帘肆：蜀人严君平，以卜筮为生。日得百钱能自养，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⑦岩石：郑子真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京师。⑧云台：汉时台名，汉明帝曾在此画功臣像。⑨直生：直不疑，汉文帝时为郎。有一失金者怀疑直不疑取其金，直不疑买金偿还。后证明金子并不是直不疑所取，失金者大惭。（10）伯鱼：昔帝戏伯鱼，言他鞭笞丈人，又不给从兄下饭之菜，伯鱼辩之。（11）史迁：司马迁。（12）鲁连：鲁仲连。战国时齐人。秦兵围赵，鲁仲连助赵抗秦。邯郸之围解后，平原君赠以千金，鲁仲连却而不受，从此隐去。（13）接舆：春秋时楚国隐士，佯狂避世。（14）子陵：严子陵，少与刘秀为友，刘秀当皇帝后，隐钓于富春江，闭而不出。（15）仲蔚：张仲蔚，隐士，其居处蓬蒿没人。（16）圜门：狱门。（17）梧丘之魂：《晏子春秋》载，齐景公在梧丘打猎时，梦见五个男人向他喊冤，问晏子何故，晏子说：“昔灵公打猎时，有五人惊了野兽，灵公皆断其首而葬之。”景公于是便重掘五人尸首，厚葬之。（18）鹄亭之鬼：《搜神记》卷十六载，汉何敞为交州刺史，暮宿高安县鹄奔亭。夜间有一女子苏娥告状，言被亭长龚寿杀死，埋于亭下。何敞掘地得尸，奏明皇上，处死龚寿。（19）江淹(—)，字文通，济阳考城(今河南民权东北)人。历宋、齐、梁三代。梁时，官至金紫光禄大夫，封醴陵侯。少孤贫好学，不事章句之学，留情于文章，擅名一时。晚年安于高官厚禄，文思衰退，人谓“江郎才尽”。诗歌多拟古之作，赋以《恨赋》《别赋》较有名。后人辑有《江文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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