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朗碑》三國吳鳳凰元年(),立於湖南耒陽谷府君祠內。此碑書法古雅圓勁方整渾樸、自然生動,寓於諸多後來楷書元素,被視為隸蛻之痕跡,似是而非也。漢末書寫銘石、章程、行狎三體並重,孟德為相,嚴禁立碑厚葬,社會上銘石書逐漸邊緣化,而朝廷仍然有銘石高手備用。三國鼎立,魏承漢制,一如既往。黃初之《上尊號》、《受禪表》世稱銘石巨作,便是證明。吳、蜀獨立,然文藝人才難與魏朝廷相提並論,兼工銘石書者少。偶有立碑,書丹者只能勉強為之。大都避難就易,用公文字體章程書而為之,《谷朗碑》便是如此。後之學者慕其風格獨特而追習之,不失取法乎上選擇也。余藏有《谷朗碑》舊拓,校之明清善本,點畫略顯粗散,晚清之物也。然把玩感覺,與印刷品有天壤之別也。
金梁書並識之。
二、跋《谷朗碑》《谷朗碑》書法大受晚清人士看重,康有為稱其為“真書之鼻祖”、“由隸變楷,足考源流”。此論影響頗大,然失實臆斷也。鍾繇(-)之章程書尤在,此真楷之宗祖。《谷朗碑》晚元常去世四十餘年,怎有如此高之輩份?漢末有“三體”書,曹魏承漢之初,銘石書不減前代,《上尊號》、《受禪表》可證之。吳雖稱國,然地處江東如同大郡,受禁碑影響工銘石書者絕少,免為其難而書丹:不是特別強調追古銘石,極力裝飾造作以示重制;便是化繁為簡、避難就易,將公文字體用之碑,前者如《天發神讖碑》,後者則有《谷朗碑》等。此碑字體古雅自然,讀之有洗滌俗心之用耳。此上海書畫出版之明拓本,首頁為整碑縮影,後為原大冊頁,然前後非一物也。更特別者冊中將碑文首行二字“君”,與五行十字“君”互換。首行“君”字如顏體,應是後人補書,裝幀者嫌其在首頁影響美觀,便用同字互換之法。雖用心良苦,然改變了原貌,顧此失彼耳。
金梁書並識之。
三、題《平復帖》陸機為西晉著名文學家,亦善八法,王僧虔謂其“吳士書也”。《書品》定其位“中下”,《書後品》降為“下之上”,《書斷》則不選耳。陸氏之書唐時不見著錄,《宣和書譜》載宋內府藏其草書《平復帖》及行書《望想帖》。而王著刻《淳化閣帖》,收入其弟陸雲草書尺牘,陸機則無作品被選。究其原因,不重法度之名士書所致也。其行書《望想帖》罕見尊顏,草書《平復帖》則流傳下來,然直至新中國之文革期間,皆以文物價值而顯;改革開放後,書法逐漸繁榮,書家為了創新而大興逐怪涉奇,此帖書法亦倍受青睞,一度形成流行書風。當今科技發達,《平復帖》精印本漫天飛舞,余收藏數種。前時又得東瀛《書道》此帖專輯,其中有不同版本比較研究,又有書家荒金大琳之臨作,不時與案頭他作校勘觀賞,大可消日也。
於春城吉大味雪軒金梁書並記之。
四、跋朱拓《夏承碑》《夏承碑》為漢靈帝時所刻,宋元祐出土完好如初。據載,此碑明成化間尚在府治,嘉靖時不知下落,知府唐曜重刻於漳川書院。重刻雖改變形制,字體已散松呆滯,然影響後世。此功為多,而真偽則愈加撲朔迷離矣。至於傳世佳拓,皆推重譽為宋拓之真賞齋本。翁方綱跋之臨之補之,不厭其煩。然王壯弘氏則謂其亦明拓重刻者。一九九七年河北省博物館收得開封金石家武慕姚藏原石整張舊拓,生動自然、遒勁古雅,無疑真龍,證明王氏之論不虛耳。真賞齋本《夏承碑》有豐坊之跋曰:“今廣平有碑,乃永樂間俗人重寫,頓加肥濁。”是說此碑明初便有重刻,唐曜之前所失者亦非原石,真賞齋本之字形亦難免肥濁俗筆,當為明初重刻之一種乎?此河南美術影印朱拓唐曜重刻整拓者,精美之贗鼎耳,故附記數語於後,意在提醒莫忘此碑版本之真偽曲直也。
於春城之味雪軒南窗下,崇石道人高密張金梁並識之。
五、題《爨龍顏碑》東晉《爨寶子碑》五十三年後,南朝宋《爨龍顏碑》立,世稱“二爨”。《爨龍顏碑》元、明時有著,然沒引起世人注意。清阮元訪得後,譽為“雲南第一古石”,在碑學發展起到了推波助瀾作用。康有為稱其“隸楷極則”,楊守敬贊之“極其變化”,皆以後視前之審美推論,姑且聽之。而范鑄銘謂其“開六朝、唐、宋、元無數法門”。似乎異想天開,此書跡元前沒有傳拓,不知其法門如何能開。書法研究可以對前朝字跡之美醜高低任意評論,然不能將自己意志強加於歷史他人。“二爨”相比,後者隸意減少,朝廷章程書影響更加明顯。刻手亦無故意強化銘石特點,雖古趣稍遜,而字學進步,無容懷疑焉。余頗喜愛“二爨”,亦通過《龍顏碑》,雖所獲甚微,然似能收到醫俗之功效,故不時信手翻閱之。此羅振玉題簽早期整拓《爨龍顏碑》,文物出版社宣紙線裝影印,古色古香精美可人,能養目清心也。
於春城吉大味雪軒南窗下高密張金梁書並記之。
六、題歐陽詢《九成宮》歐陽詢曆仕隋、東夏、唐初,太宗時官至太子率更令,散階三品銀青光祿大夫,爵渤海縣男。因其相貌寒儉,父歐陽紇陳時坐鎮廣州反敗,籍家滅族,故有作《白猿傳》羞辱之。歐陽詢隋時便以能書名,唐初發揚光大之。啟功先生謂楷書至歐陽而定型完善。歷史意義非同尋常。歐楷融北碑雄強及二王遒媚於一體,寓險於正,韻味醇厚。《九成宮》為其代表。然後學者得之規矩而失其神韻。土塑木偶世代相延,而將責任歸咎歐氏,豈不怨哉!當今書壇重快餐速成,而輕歲月醞釀,奉怪異為珍寶,視經典為庸俗,諸如極品《九成宮》,則少有人問津,豈不惜哉。此文物出版社影印簡本,雖然為宋拓佳品,而書家則視之如草帽敝屣,誠可歎也。
於春城味雪軒南窗下金梁書並識之。
七、題《隋太僕寺卿元公墓志》《隋太僕卿元公墓誌銘》清嘉慶年間出土于陝西咸寧,志中名諱空格,字“智”上亦空一格,故墓主名字隱晦不明,今有研究者竟直呼其“元智”,輕率之舉也。志文載元公為北魏皇室之後,祖昺平東將軍、徐州刺史、宗正卿,父最司徒公、樂平慎王,故《金石續編》,據《北史》及《元和姓纂》,推出元公名為“亶”,並證之“亶”、“智”字義相近,頗有道理。然為何志文不書其名,亦不記子孫後代,仍然令人費解。元公生於西魏大統十六年,曆仕北齊、北周,官終隋太僕寺卿,大業九年隋煬帝征高麗,其扈從遼碣卒於懷遠鎮。兩年後葬於陝西大興縣。此志之書法質樸勁健、嚴傑整飭,開歐陽詢楷書之先河。而包安吳武斷為率更書,則缺失證據也。此冊為上海人民出版社精印“嘉樹堂藏”之善本,末有俞曲園小楷長跋,文美書雅,令人心曠神逸,頗有買櫝還珠之心情也。
壬寅仲春於吉大味雪軒南窗下金梁書並識之。
八、跋《姬氏墓誌》《姬氏墓誌》與《元公墓志》為夫妻合葬之物,同時出土。姬氏之前三世皆爵為公,亦北朝望族矣。姬氏嫁於元公,冊封建寧國夫人,北周建德六年()去世,時二十九歲,《古志石華》謂“夫人先太僕三十九年而卒”有誤,實三十六年耳。從書法上看,兩志非一手所為,風格有明顯區別。《元公墓志》結構方勁,點畫雄健,刊刻粗壯,呈陽剛之氣;《姬氏墓誌》字體勢橫,筆法秀逸,精雕細刻,寓柔和之美。不知是否在刊刻二志時,有意選用風格有別者為之。後人評此二志,開歐、虞書風之先,前者筆法神情頗具信本意味,後者點畫與伯施意緒不類,倒有褚河南之姿態。單以《姬氏墓誌》而論,書者具有深厚文化修養及筆墨功力,以石為紙,揮灑自如,更接近朝廷通用之章程書。上海人民出版社豪華精印此二志合冊,雖價高七百八十元,然物有所值也。
壬寅仲春於吉大味雪軒南窗下高密金梁書並記之。
九、題徐渭草書《千字文》余初不喜徐渭書法,因有盛名而探析之,稍能領略其中意趣,後因指導學生研究而加以深入。徐氏瘋狂文人也,當今學人皆敬其為賢哲,故論說大都難得真正。其草書不慕右軍而心儀征西,故筆下古趣頗多。世存其草書《千字文》兩種,一為故宮博物院藏,另為榮寶齋所得,皆有精印冊卷面世。前者雖狂,然筆下清勁,不失法度,深有《月儀》意味;後者亦狂,而結構造作錯位,用筆緩弱生硬,二者高低真贗容易判斷。世人學文長如葉公好龍,喜偽而懼真,偽易上手而真難接近,趨易避難人之常情,而去粗俗呈高雅則藝術精髓也。此黃山書社所印故宮藏《千字文》,彩印簡裝,然不失高雅也。
壬寅仲春花朝日,然窗外雪花紛飛,此關東氣象也。
於吉大味雪軒高密崇石道人金梁書並識之。
作者簡介張金梁,山東高密人,博士。中國書協第七屆理事、學術委員會委員,吉林省書協副主席,吉林省民盟書畫院院長。現爲吉林大學古籍所教授、博導,吉林建築大學書法學院特聘教授。長期從事書法研究、創作、教育工作,出版有《〈續書史會要〉補證》《明代書法史探微》《明代書學銓選制度研究》《〈書史會要〉校正》《中國書法史繹·卷六·反思之旅》《張金梁書法文集》《張金梁書法作品集》《吉林省書畫名家·張金梁卷》等專著,發表學術論文一百三十餘篇。獲中國書協蘭亭獎理論獎一等獎及吉林省長白山文藝作品獎。擔任中國書協第五、六、七屆蘭亭獎及十一屆全國書法展、研討會等評委二十餘次,書法業績在眾多專業報刊上有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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