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三百多年的时间,除了西晋37年短暂的统一,剩下时间都在战乱、分裂中渡过,这时期文学交流的主要途径就是士人的流动。士人流动有主动的,有被动的,有群体的迁徙,也有个体的流动。
聘使作为各国精挑细选出来的人,除了担任使者完成使命外,更多的是通过文学的切磋宣扬国威。士人随着政权的更迭,南北流徙,这种特殊的人生经历,使得文人在文学创作上也发生了重要的改变。此外,文学交流途径还有文集的传播。
一、聘使往来
南北文学交流,官方上就是通过聘使的往来。因为出使他国,使者肩负着很多使命,除了政治上的任务,剩下的主要是宣扬国威,和平往来又不可大动干戈,多半就是通过文化的传播、文学的切磋来标榜正统,所以聘使在两国之间还肩负了文化大使的职责,是文化软实力展现的载体。
在先秦时期,就有“不学诗,无以言”的说法,说明两国之间聘使往来传统已久。南北朝时期,随着南北政权的对立,聘使担任了很多职责,如战争时期,使者肩负了两国讲和的政治任务。在和平时期,也有使者往来,这时期主要是考察他国国情,为国内下一步政策作参考,同时还可宣扬国威,这就涉及文学交流了,尤其到梁陈之际,北方东魏西魏分裂,三足鼎立之时,来往更为频繁。
鉴于聘使任务繁重,稍有不慎,易被耻笑,所以聘使在选拔上很是严格,要求甚多。《北史·李谐传》中说,“既南北通好,务必以俊乂相矜,衔命接客,必尽一时之选,无才地者不得与焉。”
聘使选拔首先是门第,南北朝特殊的人才选拔制所衍生的影响,其中之一就是门第之分,人们对于门户有所偏见,高门大户既代表自己本家族,又代表国家脸面。尤其北朝,为了标榜正统,更是选择那些中原高门士族,如北朝选择范阳卢氏中卢玄、卢昶、卢元明等,即便卢昶“无甚文采”,但其家族之影响,也可不辱使命。其次是才华,使者代表国家,一言一行都影响很大,所以使者要有渊博的学识和敏捷的应对能力,在对答时方可不辱使命。
聘使对答,在不剑拔弩张的同时宣扬国威,口才就很重要了,好的口才同时也要以学识为基础,比如,《南史·明僧绍传》:僧胤次弟僧皓亦好学,宋大明中再使魏,于时新诛司空刘诞.孝武谓曰:“若问广陵之事,何以答之?”对曰:“周之管,蔡,汉之淮南。”帝大悦。及至魏,魏问曰:“卿衔此命,当缘上国无相逾者邪?”答曰:“聪明特达,举袂成帷,比屋之氓,又无下仆。晏子所谓‘看国善恶’。故再辱此庭。”
皓的回答就是既弘扬了国威,又将冲突控制在言语之中。谢朓就因口才不好,“自以口讷,启当不让”推辞了接待。
聘使的选拔标准也可看出,聘使除了担任政治大使,如传递文书,考察军情之类,更多地担任了文化大使的任务。因为各国在接待聘使,除了朝堂正式接洽,更多的是宴会招待,在宴会上,一问一答,展现国家实力,那么主客问答主要借助文学的形式,或赋诗,或辩论。薛道衡在出使陈时,吟诗“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南人嗤之,“谁为此虏解作诗?”薛道衡又吟道,“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南人喜道,“名下固无虚士”,遂赞赏。
聘使往来的文学活动很丰富,首先聘使的言辞都会被记录下来,除了正史外,经典的交往案例还会引入小说、话本作为史料,并赋予文学性。其次聘使本身留下很多作品,无论是宴会赋诗,自己游历南北过程中的有感而发,还是私下与他国文士的唱和,书信等,如庾信在《寄徐陵诗》中写道,“故人倘思我,及此平生时。莫待山阳路,空闻吹笛悲。”这些聘使往来南北,见识了不同风格的文学,加之游历的经历,作品价值较高。
还有如《魏书·温子升传》,温子升的作品就是通过南方使者张皋抄录后传入南方,梁武帝大加赞赏,“曹植、陆机复生于北土,恨我辞人,数穷百六”。而魏收委托徐陵将自己作品带去南方,却被徐陵丢到江里,曰“为魏公藏拙”。
聘使对文学影响很大,聘使的特定经历,受南北不同文风的熏陶,形成独特的聘使文学。聘使的作品,无一不体现着本国文风与他国进行直接的文学交流。尤其北朝统治者更是虚心学习南朝文学,《北史·李谐传》记载,“梁使每入,邺下为之倾动,贵胜子弟盛饰聚观,礼赠优渥,馆门成市。”北朝向南朝文学不断学习,遂逐渐改变了南强北弱的文学格局。
聘使往来也加速了南北文学的交流与融合,如庾信,在出使的过程中写下《将命至邺》、《将命至邺酬祖正员》等,游历的所见所闻,使得庾信诗中少了南朝的绮艳,多了北朝的悲凉之感,为庾信后来的老成之气奠下基础,造就了集南北之大成的才学,在此种意义上庾信就是南北融合的产物。
二、士人流亡
除了官方聘使往来,南北朝特定的战乱年代造成的民间士人流亡,也对南北文学的交流产生影响。一些士人因为战争或者政治迫害等原因,北上或南下,以保全自己。南北朝时期,比较大的战役有刘宋刘裕北伐,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南侵,北魏夺取淮北四州,侯景之乱,江陵陷落,这些战役中很多士人南北流亡,对南北文学的交流产生很大影响,如青齐人士入北对北魏文学的推动。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政治迫害,为躲避统治者的诛杀而逃亡,如王肃。
刘宋时期,北魏夺取淮北四州,强制将青齐地区的士族迁到平城,这些平齐民中著名的有刘芳、崔光、崔亮、蒋少游等,这些人对北朝的汉化起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如崔光,“孝伯之才,浩浩如黄河东注,固今日之文宗也”,崔光的才华令人信服;又如刘芳,“崔光于芳有中表之敬,每事询仰”,刘芳对于北朝经学发展起了很大作用。
萧齐时期比较著名的士人流亡有王肃、裴叔业。王肃是因其父亲王奂被杀而北上逃亡至北魏寻求庇护,《魏书·王肃传》中提到王肃的出逃,“肃弟秉,字文政。涉猎书史,微有兄风。世宗初,携兄子诵,翊,衍等入国,拜中书郎,迁司徒谘议,出为辅国将军,幽州刺史。”王肃在北魏受到重用,《北史·王肃传》说,“自晋氏丧乱,礼乐崩亡,孝文帝虽厘革制度,变更风俗,其间朴略,未能淳也。肃明练旧事,虚心受委,朝仪国典,咸自肃出。”
北魏孝文帝很是赏识王肃,感慨“君臣之际犹玄德之遇孔明也”,甚至把陈留公主嫁给他。陈留公主在回复王肃前妻谢氏时诗云,“针是贯绅物,目中常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以针缝新不可衲故喻指王肃只能和我新人在一起,不可顾旧人。
在北魏鲜卑族直爽豪迈的风气下,陈留公主能写出这样寓意双关的诗,不得不说是受了王肃影响,更不用说王肃还能影响到朝堂政策。裴叔业也是为了避难出逃北魏,《魏书·裴叔业传》记载,“其叔业爪牙心膂所寄者,裴智渊,左中郎将,封浚仪县;王昊,左军将军,封南汝阴县;赵革,右中郎将,封西宋县。并开国男,食邑各二百户。”
《梁书·裴邃传》又记载,“值刺史裴叔业以寿阳降魏,豫州豪族皆被驱掠,邃遂随众北徙。”跟随裴叔业入魏的有很多,加上豪族皆被掠去北魏,可知裴叔业事件流亡去北魏的士族很多,是一次集体流亡。
侯景之乱和江陵陷落,流亡北魏的士人就更多了,《魏书·岛夷萧衍传》中记载:始景渡江至陷城之后,江南之民及衍王侯妃主、世胄子弟为景军人所掠,或自相卖鬻,漂流入国者盖以数十万口,加以饥馑死亡,所在涂地,江左遂为丘墟矣。
其中著名的士人有萧袛、萧放、王褒、庾信、殷不害、王克等。
这些流亡的士人,虽有的官至高位,但其实境遇大多数并不好。北魏统治者为了增强国力,吸纳天下才士,建立四夷馆。但北人对来依附的南人还是怀有很大的敌意,《资治通鉴》卷一百四十二记载,“魏任城王澄以王肃羁旅,位加已上,意颇不平,会齐人降者严叔懋告肃谋逃还江南,澄辙禁止肃,表称谋叛.案验无实,成阳王禧等奏澄擅禁宰辅,免官还第,寻出为雍州刺史。”
王肃名望再大,依然受到北人的歧视和排挤,才出了诬告的事。庾信被强留在北朝,却是靠着王公宗亲接济度日。尤其有战事时,南人经常被怀疑叛国。或许正因为如此的境遇,使得这些士人心态发生极大转变,既没有了南朝的绮艳,也不似北朝的质朴,反而沉郁苍凉,辞气相宜,实开南北文学交流融合的风气。
三、文集传播
南北朝文学交流还有文集的传播,随着南北交往日益频繁,南北朝的著名士人皆是蜚声南北,这就带动了其集子的南北流传。关于文集的传播史书有较多记载,如阳休之出使南方后带回陶渊明的诗集;魏收委托徐陵将其书稿带回南方;梁武帝读了温子升的文章后感慨,“曹植、陆机复生于北土”;邢邵之文广为流传,赞誉颇高,被南人称为“北间第一才士”;南齐王融的《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扬名北方,北魏使臣借出使之机向其请求一读,这些都是文集传播得很好的佐证。
文集南北传播,客观上极大促进了南北文学的交流。《隋书·薛道衡传》记载,薛道衡的文章,“南人无不吟诵焉”。严可均的《全上古秦汉三国六朝文》录有李昶的《答徐陵书》,原来这是周使治御正殷不害至陈,受李昶委托将其四篇诗文带给徐陵,徐陵看后大加赞赏,给李昶写了一封信夸奖了一番,李昶即回信徐陵,便有了这篇《答徐陵书》。《北史·元文遥传》记载,“(元)晖业尝大会宾客,《何逊集》初入洛阳,诸贤皆赞赏之”。文学交流也在这些文集的南北流动中日渐频繁。
总结
南北朝的文学交流的途径一是聘使往来,二是士人流亡,三是文集传播。聘使除了完成政治使命,更多的职责是宣扬国威,那么两国来往,在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通过文学的比拼宣扬国威是极佳的途径,所谓这些聘使一般都是出自高门,才学出众。聘使就带动了文学的交流。除了官方交流,在南北朝战乱频繁的年代,士人为躲避祸事南北流亡,也传播了南北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