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荣华中兴之义及同治中兴命名之非

十九世纪下半叶出现数以百计的中兴史著,其中不仅充满了谀词,所认中兴君主也有歧见。流行最广的是鼓吹“同治中兴”。这些编撰之作中论述的中兴话语,与历史脉络中的中兴涵义已无相似处。念及“同治中兴”一词长久成为中学历史教科书的知识点,尤其使人惘然。“中兴”一词昉于《毛诗序》(《烝民》序:“美宣王也,任贤使能,周室中兴焉。”),后来变成史书中的基本概念或史学关键词。孔颖达说“中兴之事,于经无所当也”,在儒家经典中不见有相关界定。研究者常用的定义出自南宋地方官吏王观国《学林》卷二“中兴”条:“中兴者,在一世之间,因王道衰而有能复兴者,斯谓之中兴。”但这一松懈的定义只是为南宋君臣滥用此概念开方便法门。隋唐以前,对其涵义及使用有明确规定。唐宣宗时史官蒋乂,否认武则天之后继位的唐中宗为“中兴之君”,理由是“母后篡夺以移神器,赖张柬之等国祚再复,盖曰反正,不得为中兴”,随即举出简洁的定义:“凡非我失之,自我复之,为中兴,汉光武、晋元是也;自我失之,因人复之,为反正,晋孝惠、孝安是也。”(《新唐书·蒋乂传》)所谓反正,源于《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拨乱世,反诸正”,意即废而复兴,还复本位。这一定义不是蒋乂的私见,其句式在六朝史书中并不罕见。如《梁书》卷二十九记梁武帝遭遇候景之乱,以为帝位不保而叹“自我得之,自我失之”(稍前的姚最《梁后略》述萧衍语作“得既在我,失亦在予”),其子梁元帝萧绎平定侯景之乱,“用宁宗室”,称中兴主并不算过誉,但《梁书》认为他“禀性猜忌,不隔疎近,御下无术”,未给于中兴名义。可知六朝史官定义“中兴”兼顾主客观,对君主德才要求严明,难得出现如宋高宗一类浪得虚名的情形。中兴定义的泛化与读音两歧有关。民国刘咸炘论宋、明有实学,例证“因古音而及义由音生之说”首发于王子韶、王观国等两宋学者(《右书·宋元明实学论》),上述《学林》的定义依据也在这点上,王观国认为中兴的“中”字分平声、去声,“有钟、众二音,其义异也。‘钟’音者当二者之中,首尾均也;音‘众’者首尾不必均,但在二者之间尔。中兴者,在一世之间,因王道衰而有能复兴者,斯谓之中兴,首尾先后不必均也”。他举证说商高宗、周宣王、汉光武帝、晋元帝、唐肃宗都号称中兴,“其时首尾先后不必均也,此中兴之‘中’所以音‘众’也”。又以杜甫诗为例,“杜子美《喜达行在所》诗曰: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又《送郑虔贬台州》诗曰: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二诗皆律诗,倂用中字作去声。”此说在后世颇有应和者,民初号称精通史学的恽毓鼎还在复述“中兴之中,有平、去二声。杜诗‘今朝汉社稷,新数中兴年’,又云‘神灵汉代中兴主,功业汾阳异姓王’,是两音并用”。(《澄斋日记》年7月11日)然而王观国的辨说无助于澄清中兴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史书叙论中兴事例,何曾有“首尾先后不均”不得为中兴之说?规定中兴之中一概作去声则尤属无理。清初钱澄之即对此有相反见解。《田间文集》卷四《与方尔止论虞山说杜书》批评钱谦益注杜甫诗“新数中兴年”“百年垂死中兴时”,擅将两“中”字误改作去声,对此举出数证以明“中”作平声:“《系传》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谓《易》作于上古,圣人故称文王以中古以兴也。殷有中宗,唐亦有中宗,皆因先业中衰,而后有中兴之号,今作去声,是何义乎?二宗亦可以去声称耶?且子美‘中兴’二字屡见于诗,《秋日夔府咏怀百韵》有云‘侧听中兴主,长吟不世贤’,《赠韦大夫》诗云‘汉业中兴盛,韦经亚相传’,《送灵州李判官》诗云‘近贺中兴主,神兵动朔方’,《诸将》诗云‘神灵汉代中兴主,勋业汾阳异姓王’,此四‘中’字亦宜作去声耶?”钱认为杜诗屡见中兴一词而牧斋不识其义,缘于他对杜甫见证盛唐兴衰的经历不能感同身受,“生长华贵,沉溺柔曼靡丽之场,于子美之时地情事,生平所未尝历,胸中无此种境界”。杜甫身经安史之乱和肃宗中兴,诗中以唐“中衰而中兴”比肩汉光武中兴,其中兴之义与蒋乂的定义相合,因而钱澄之认为“中”作去声不合杜诗本义。事实上,清初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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