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继林
又一波新冠疫情突如其来,年3月27日,寿春城的东门、西门、北门开始实施城门封堵。“封城”对于真正保存有完整城墙的寿春城来说,这俩字作为语言符号,有它的特别含义,千百年来积淀下来的文化意义也在其中。距上次因疫情“封城”已过去二年有余,年2月28日,我在小区值班站岗,目睹其中一切,深有感慨。好在那次寿县疫情零报告,城里城外的人们在解封之时,奔走相告,我也油然感怀:
看到疫情报告为零/今早凛冽的北风/也感觉轻柔/我注视着空旷的街道/想念春天/重温昨夜潦草的风雪
风盈怀/吹过屋顶/吹过花楸树的嫩枝/在河中打个窝漩/细流的光辉四散成/梨乡的定格/等不及槐花遍市/我们会在春天祭奠/廉颇墓的烟云/会在淝口领略/一场战役的游踪/寒冬过后的斗鸡台/地上的格田/麦青四野/天上的云淡/春申君、淮南王/骑鹤隐匿/劳动者再次走向了/远乡之途/一座城池留下/中国地理厚重的背影/我心存感激:/寿县加油/中国加油!
今年的疫情与年的到底有些不同,就在首次核酸检测的前一天,我在超市听到顾客与收银员的简单对话。顾客在扫码的时候看到核检通知,很不耐烦地说,“怎么又要全员核酸?”收银员麻利地收着款并从容答到,“听党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句话是从基层来的,是非常朴实的话,又是如此打动我。寿县老百姓多么珍视来之不易的抗疫成果,同时又表露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自信。我就反复琢磨这句话,发现底层不经意的言论有时会突显一地的性格特征,那是怎样的处变不惊呢。
1、
寿春的历史是一本很厚的书。
疫情时期我读王子今、方光华主编的《中国历史:秦汉魏晋南北朝卷》、王仲荦的《魏晋南北朝史》,是想对分裂时期的寿春遭际作进一步地了解,是对史上的“袁术寿春称帝”“寿春三叛”以及“侯景之乱”的史实作进一步地探讨,是对寿春这座千年古城“城头变幻大王旗”治乱过程的反观。
建安二年(年),袁术在寿春称帝,建号仲氏,置公卿,祠南北郊。但从史书的记述来看,袁术寿春称帝无异是一场惨剧,“众情离叛,加天旱岁荒,士民冻馁,江、淮间相食殆尽”(《后汉书》),“荒侈滋甚,后宫数百皆服绮縠,余粱肉,而士卒冻馁,江淮闲空尽,人民相食”(《三国志》)。《三国演义》第十七回写道,“(曹操军队)焚烧伪造宫室殿宇、一应犯禁之物;寿春城中,收掠一空”。
寿春三叛,历史记载更加惨烈,多次出现于寿县地方史志,它发生于曹魏后期,掌握军事重镇——寿春的统帅反对司马氏夺权专政,先后发生三次兵变。这三次分别为王凌之叛(年)、毌丘俭文钦之叛(年)及诸葛诞之叛(年)。三次叛乱皆被司马氏所平定。
之所以王凌、毌丘俭、诸葛诞能据守寿春发动兵变,是因为寿春其地,地形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江淮为战冲,寿春为魏淮南郡治所,兼扬州治所”(96《寿县志》),而魏倚重的两支军事力量,一支对蜀,一支对吴,对蜀的兵为司马氏所统,对吴的兵在东南,以濡须口、寿春、合肥等地为界,扬州及其治寿春,是反司马氏的阵营。
嘉平元年(年)正月,魏帝曹芳离开洛阳去祭扫魏明帝的高平陵,司马懿乘机上奏郭太后,请废曹爽兄弟。司马懿最终以谋反的罪名,杀曹爽及其党羽,即“高平陵事变”。曹爽被诛,王凌心生不满,与其外甥兖州刺史令狐愚暗中策划,欲立楚王曹彪代魏帝曹芳。王凌与令狐愚暗中联络曹彪,后令狐愚病逝,手下幕僚杨康恐事情败露而揭发王凌、令狐愚另立新君的计划。嘉平三年(年)四月,司马懿调集数万人马,从水路南下,先下达赦令赦免王凌之罪,然后又写信晓谕王凌,不久大军直逼扬州治寿春。为避免寿春城遭受战火,他亲至武丘,到司马懿大船前面缚投降。后饮药自尽。司马懿还不满足,又把王凌,令狐愚尸体挖出暴露示众三日,参与政变者均诛杀三族,曹彪也被迫自杀,其亲属都远放平原郡,曹魏后期“寿春三叛”首叛就这么落幕了。
《三国志·魏志二十八·毌丘俭》有记:“正元二年正月,举兵反。迫胁淮南将守诸别屯者,及吏民大小,皆入寿春城,为坛于城西,歃血称兵为盟”,“大将军(司马师)纵骁骑追击,大破之”,“安风津都尉部民张属就射杀俭,传首(传送首级;被杀头)京都”。
到了诸葛诞“都督扬州、镇寿春”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司马氏篡魏专权已很明显。甘露二年(年)五月,诸葛诞杀扬州刺史乐綝,组织淮水南北屯田及新归附的军队二十万人,储存足够一年吃的食物,关闭寿春城门自守。“六月,皇帝亲自东征,大将军司马文王统领京都和各地军队共二十六万人,进逼淮水讨伐诸葛诞”,结果寿春城中人马逐渐减少,外援不能到达,众人失去依靠,平时被依重的将军们纷纷弃城投降,“城中震惧,不知所为”。诸葛诞在困迫窘急的情况下,带领部下冲出小城门逃出,最后死在大将军胡奋的刀下。
2、
更要命的是侯景之乱。
侯景之乱发生在东魏、西魏、南梁,南北鼎立时期,即“后三国”时代。侯景的事迹相当复杂,是一个首鼠两端的人。
侯景(年-年),字万景,北魏怀朔镇羯人。侯景早期为北魏将领、权臣尔朱荣之部下,后投靠高欢(北魏孝武帝永熙三年(年)十月,高欢逼走孝武帝,立孝静帝,迁都邺城,史称东魏),得其重用,年(东魏武定五年)正月高欢病重时,对高澄语及如何制服侯景之事,并写信召还侯景。高欢死后数日,侯景就公开反叛东魏,先请求附西魏,西魏采取观望态度。侯景又求助于梁朝,梁武帝接纳了侯景。东魏接到侯景叛乱的情报后,高澄(高欢之子)派出慕容绍宗讨伐侯景及梁军,梁武帝也派(萧衍)其侄贞阳侯萧渊明攻打东魏援助侯景,结果于十一月在寒山(今江苏铜山)被东魏军击败,萧渊明被俘。次年(年)正月,东魏又在涡阳大破侯景,侯景率余名残兵败将逃到梁朝境内的寿阳(寿春的改称)。
寒山之役之后,梁与东魏通好。东魏让俘虏萧渊明写信给梁武帝,声称若两国和好,便可放还萧渊明。而侯景害怕自己会成为战俘交换的筹码,多次上书梁武帝,不可与高澄通好,均遭梁武帝驳回。侯景又伪造了东魏要求以侯景交换萧渊明的书信,梁武帝看后竟然接受,复书说:“贞阳(萧渊明)旦至,侯景夕反。”侯景怒不可遏,于是以寿阳为基地,起兵叛乱。有关侯景寿阳叛乱,《资治通鉴》记载:“景既据寿阳,遂怀反叛。属城居民,悉召募为军士,辄停责市估及田租,百姓子女悉以配将卒。”侯景从年寿阳起兵,到年被部将所杀,侯景之乱持续4年,使江南地区的社会经济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加剧了南弱北强的形势,改变了南北朝的格局。
纵观寿春三叛和侯景之乱,他们所倚恃的是寿春易守难攻的战略位置,这在司马昭破诸葛诞的计策中就有证明:“初围寿春,议者多欲急攻之,大将军以为:‘城固而众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里受敌,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于孤城之中,天其或者将使同就戮,吾当以全策縻之,可坐而制也。”(《三国志?魏书?诸葛诞传》)后人在描述寿春险时总要引用“南人得之则中原失其屏障,北人得之则江南失其咽喉”句,而城池和群众的生存所系,则在大动荡的戈马征伐中被全然忽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淮南残破之景象,也在成王败寇的丛林法则面前成了一堆凌乱的道具或背景。
3、
这一晃又是千百年。
我们从日后的州县志中看到寿春人的性格,他们身上颇具古风,见惯不怪,宠辱不惊。
自楚国迁都于寿春起,这里已存续了两千多年,就像这座屹立不倒的寿春古城依旧传承着历史的脉息,时间的继起并没有摧毁本该属于寿春灵魂的东西,人们对历史的审辨态度恰恰说明寿春基因里的性格特征。[明]嘉靖《寿州志》“风俗篇”云:其俗尚武,稍习文辞,务俭勤农,知慕孝行。(《寿州图经》注:此书不存)其民质实,力穑而勤,江表尝恃其以扼兵冲。(马祖常《寿州孔子庙碑记》)山川风气刚劲,故习俗质朴,民力耕桑,少(通“稍”)戇无文。(旧志)
从志书所载看到,寿春城武风有余而文辞不足。历年征战,人民置身泥涂水火,朝不保夕,无暇识字断句。虽不能文武并置,但城池又像活的剧本,其间的治乱兴衰跌宕起伏也有真理所蕴藉。所以寿春人也能用平凡的话语表达深刻的道理,像那些谣曲、民歌一般。“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取自《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讲的是汉文帝与淮南王之间的兄弟恩怨故事。汉高祖刘邦有8个儿子,汉文帝刘恒为第四子,淮南王刘长为第七子。吕后死后,刘恒在列侯帮助下当上了皇帝,同时汉文帝对诸侯力量的增长产生了惧怕心理,于是听从了贾谊的意见,将居住在长安的列侯分封各地就国。刘长是赵姬所生,特殊的身世形成了他的骄横性格,他椎杀辟阳侯审食其,直呼皇帝为“大兄”,公元前年,刘长与匈奴、闽越首领联络,图谋叛乱,事泄被拘。朝臣议以死罪,文帝赦之,废王号,谪徙蜀郡严道邛邮,途中不食而死。刘恒与刘长之间,虽是兄弟,也未必没有貌合神离的争斗,而《一尺布,尚可缝》正是这种斗争的反映,也是对刘氏兄弟最终结局的一种谶讳。“青丝白马寿阳来”,这则童谣出自《《梁书·侯景传》,侯景作乱,乘白马以青丝为缰,兵皆青衣,从寿春进军建康。侯景四年后被杀,也是民意觉醒的一语成谶。
一代代人,生活在这座千年城池里面,感受治乱周期律,它似乎也是中国历史的缩影。寿春城池的兴衰恰似一个冰川期,在两个冰川的间隔,冰雪融化,也曾草木荣华,寿春作为中原文化与东南民族交融的过渡地带,也一度成为闻名的城市。不过短暂的间隔期只是过眼繁华,铁骑杂沓、血雨腥风一直是寿春磨难的底色,一幕幕政权绞杀持续到近代,吴伟业在《邓赠公墓志铭》中写道:“寿春故四战之地,在明季分淮南、北,控带楚、豫,宿重兵,将不戢士,钞掠隳突,发丘垄,焚庐舍,飙火属天,枯骴蔽地……”置身寿春古城里,城池的格局犹在,穿衢越巷,敲响片砖只瓦,似乎能听到历史的回声。辛亥革命寿州光复,国民革命军与直鲁军阀的激战,日本侵略者三陷寿州城……都在城门启闭间不停地上演。说到这里,我要截断历史钩沉,用我滚烫的心拥抱新时代。
4、
年夏,一支队伍。
我看到了一支队伍,在夏天的傍晚,一支着绿军装的人民子弟兵开进寿春城。城外洪水滔天,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大水围城。事后有人形容“可以坐在城垛上洗脚”似有点夸张,实际情况是从城墙上可以看到柳树的冠顶和其上盘踞着的蟾蜍和水蛇。
我在东大街黑朦朦的天色中看到这支队伍静悄悄地从我身边经过。说是“静悄悄”还不能表达这种印象,因为人是有重量的,一群人从身边经过不可能不发生一点动静。可那个傍晚这支队伍就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在想,这对古城是种安宁,而对敌人可就是奇袭的威慑啊。这股黑影穿过,在我心里顿然平添了充实。我在当年参加的“党在我心中”的演讲中还叙述了这件事,因为人民军队的伟大是从寂静中产生的,那寂静的力量比上历史上的任何喧哗都强大。我在寿春城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回顾过去,内心时时充满着感激,天翻地覆的生活处境,以及纯朴可爱的人民,收银员的话“听党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是我们集体的心声。年疫情防控的胜利也充分说明了党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人民至上”给了我们充分的信心和勇气。我在写此文的时候,寿春的抗疫工作还在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全县上下团结一心,步调一致,听安排,守纪律,实现动态清零的目标。我们坚信在党的坚强领导下,必将取得抗疫战争的伟大胜利,必将充分展现寿春风度。
作者简介:王继林,寿县第三中学教师,安徽省作协会员,著有《寿州琐记》
编辑:李振秀
审核:黄先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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