峇峇
照目下一般的习惯,华人常以侨生为峇峇的同义字,英国人也把它简释为Straits-bornChineseStraits即StraitsSettlement的简称,过去新加坡、槟城、马六甲三地合称为海峡殖民地)。就笔者所见的中文书籍中,解释得比较详细的要算张礼千先生《马六甲史》中的一条小註:Baba一字有数解:称生于欧洲各国殖民地之欧洲人,及由欧洲人在殖民地中所生之土人一也;对葡萄牙人之尊称二也;称生长于殖民地之欧洲人、欧亚混种人及华人之男性,以别于生长于欧洲或中国者三也;专称生于海峡殖民地之男性华人四也。今则吾侨之富家子弟,其出生于斯土者,概称Baba,通常译为土生或侨生,实则义为公子。
其实,这种解释仍嫌不够完全。
在马来半岛,严格讲来,峇峇一词并不适用于专受华文教育的土生华人,也不适用于虽生于马来半岛而却未有机会受教育,并尚有眷属在中国的劳工阶级。换言之,典型的峇峇应该是:他的父母已在马来半岛很久,两代或五、六代,与中国的关係几已断绝,自幼受英文教育,在家讲马来语或英语多过原有的粤闽方言,或甚至完全不能讲中国方言,母亲和妻子穿娘惹装(格峇雅和纱笼),吃饭不用筷子,而用手或半西式(用叉匙与盘而无刀),职业是政府公务员、洋行职员或经商。如一定要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概括,那就倒不如称为欧化的马来化华人更为恰当些。
峇峇中最初原有福建、广东籍之分,后因福建人在成家立业、年老回中国之后,仍将其子女和财产留在新、马的较多,数目上福建峇峇就占多数,久而久之,广东籍峇峇也就渐被同化,而合成为一个同类的社群了。
关于峇峇这个名词的来源,有过不同的说法。去年()新加坡英文《海峡时报》上曾有人提起峇峇名字的由来,后有一槟城峇峇答覆,他所听到的说法是这样:数百年前,有一批华人来到马来半岛,终于定居在槟城附近的一小甘榜(村)中。其中一人认识了一个爪哇血统的马来女人。他们由相好而同居,并生了一个男孩。那马来女人问其丈夫要叫什么名,丈夫说随便什么都可以。那马来母亲便喊他为峇格吉(Bakechil)格吉为马来语小的意思,译为华语似小娃娃。过不久,父亲因为峇格吉太不顺口,便缩短为峇吉。峇吉长大之后,邻人们觉得再喊他小娃娃,不大恰当,遂改为峇峇。据说自那时以后,凡是有马来血统或马来化的华人都被喊为峇峇了。
另一种说法则认为峇峇一词来自印度语。据说Baba与另一马来名词Bai都来自印度语的Bhai,其义为兄弟,印度孟加拉省及北印度的人民均普通用以互称,以示亲热尊敬。当Bhai被马来语採用而成为Bai之后,自然而然照马来语的习惯一变而为Baibai再变而成Baba了。
另外还有人根据年的《乌尔都语英语辞典》(“TheDictionaryinOordooandEnglish”byJ.T.Thompon)裡面Baba条的解释为Father,sire,sir,child故认为峇峇一词来自印度话。
在新加坡当过多年律师,并为《华人的风俗习惯》一书着者的渥根亦称:
Baba一词原系印度孟加拉省的土着用以称唿欧洲人儿童者,后来大概是因在槟榔屿的印度罪犯用以称唿华人儿童,而广被採用。
从马来语中含有大量印度语,以及印度文化给予马来半岛早期歷史的影响方面看来,峇峇一词来自印度语的说法当较可信。
至于到底是哪一位读书人,竟会想得出用这么一个只有在康熙字典中才能找得到的怪字峇峇,则更无从查考了。
中国人与马来半岛的关係本来极早,《梁书》中就曾提到现今马来西亚北部的狼牙修。许多歷史学家并认为中国人在史前即曾来过马来半岛了。不过华人大批移入马来半岛,则在英人控制马来半岛、开始大掘锡矿广种树胶的19世纪末。他们多半是以卖猪仔或准猪仔的方式来的。
这些老实的农民当了几年(不一定都是三、五年,也有的因染上菸瘾,还不了债,毕生做猪仔的)猪仔后,就出去自由谋生。多半克勤克俭,省吃省穿,经过数年或十数年的劳动,积蓄一笔小款,而变为小商店主人或小橡胶园主。这时他的年纪大约有三十来岁了,于是就回国娶妻带来南洋(也有託人娶了带来成婚的)。运气好的,就此安定下来,儿女有了受教育的机会。但也有不回国结婚的,娶了土生的华人或混种女子,在当地成家。
他们离家日久,子女更未见过中国,一年復一年,终于几乎与中国断绝关係,且因受殖民地教育的关係,也渐渐对中国冷淡下来。加以又看到中国连年战乱,中国来的都是穷光蛋,同时自己吃了红毛头路,经济情形较佳爬上小资产阶级后,就开始轻视起不洋化的唐山阿叔了。
这就是峇峇社群的形成来歷和过程。
在外形上,峇峇与非峇峇的普通人并无不同处。习惯上,他们也仍保持着烧香拜祖先,拜神(多为大伯公),过农历年(门前悬着一块红布)的旧习。运动则特喜羽球(曾获全球羽球冠军的黄炳顺就是新加坡的峇峇)、足球,以及马来人所玩的藤球。一部分峇峇且改用手抓饭吃,语言也换了讲马来语和英语,虽也有保持着讲原有闽粤方言的,但也都马来化,变了音。服装倒并未马来化,只是换着西装而已。
关于峇峇的性格,据宋旺相《新加坡华人百年史》中所引年英半官方《海峡时报》发表〈峇峇的性格与倾向〉一文中有这样的评论:
关于他们的守法、自制和可靠,或尽可归因于其民族性……至于他们对地方当局及外国雇主的忠实,较少犯罪倾向而能自重,可能系因其气候、教育、经济环境的改良……最近中国政局的变动,对于这一批勤劳、现实、稳健的人民并无多大影响。他们的相当同情革命党的目标和计画自易了解,但他们之不至于受一批党人所号召而自动牺牲其个人安全,损害其物质权益,也是预料可及。……
在体力的耐劳程度方面,侨生可能不及中国出生的华人的坚忍耐劳,所以他们一般并不从事苦力、技术工人或小贩等工作。他们多业译员、书记,或中间人。故在胶园、矿场中,以及雇用甚多不熟练华工的地方即少不了他们。在码头或轮船上,他们业仓库管理员、货物管理员。看他们那种沉静,泰然自若,敏捷而不倦的样子,在检查混淆繁杂的货包和号码而丝毫不误,使人感到虽然他们在膂力方面不能如其国内同胞一样发展,然仍完整地保持着其民族的锐敏知觉。……
在风俗习惯、精神特点及宗教信仰方面,他们与中国出生的华人并无分别。……他们在居宅衣着方面,比其邻居略较清洁,也许也较喜欢享乐和表面的炫耀。对于户外运动,他们无拘无束地参加英国人的运动游戏。他们慷慨地捐助各种慈善公益事业。拿起了酒杯,他们也许要较吵闹些,较喜争辩而较不庄重;他们相互之间也许较粗鲁而不大温顺;也许他们在表示意见方面较为独立。但是,在这些所有的表面行为之下,我们可以容易地看到那同样的兄弟爱的民主精神,对于老者和学识的尊敬,对于中国祖先崇拜礼节所需要的物品与义务的服从。……
在教育方面,他们已经勇敢地脱离其邻人的旧法了。为了适应目前生活环境,保持其既得财富,并建立其将来有系统文化的巩固基础,他们宁愿让他们的子女去受良好的英文教育……曾经有好多次,他们要求接受技术教育和较高级教育,但一般讲来,他们还是满足于获得一种良好实用的商业训练……但他们也不会忘记鼓励幼辈学习适量的中文。
这是英国人的看法,而峇峇宋旺相在其史书中特予引录,虽未加评论,看来也很表示贊同。
峇峇的语言虽说是以英语与马来语为主,但讲得更正确些,其英语应是(一)马来腔调的英语,(二)美国俚语,(三)马来语三种语言的混杂语言。所谓马来腔调的英语是指其腔调近马来语(最后一个音节略高),以及应用许多马来语尾,如kah,lah」,及最奇怪的来源不明的man等。所谓美国俚语当然是因美国好莱坞电影、连环图画(所谓 地点:电影院前。
甲:Isay(英),tickets(英)sudahdapatkah(马)?
中译:喂,票买了吗?
乙:Yes(英)Iah(马).Don’tknowwhyyouwanttoseethis(英)lousy(美俚语)picturefor(英)tagunalah(马).
中译:买了。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看这么糟的片子。没用啦。
甲:Whatdoyouknow,man?AhHocksawitlastnight,Hesaidit’sa(英)swell(美俚语)show.
中译:你懂得什么?阿福昨晚看过,他说这片子哌哌叫。
乙:Allahmak(马)Why,youlistentothatchapkah?Heknowsnutsaboutfilms,man,(英)Chilaka(马)ifyoudidn’tblanja(马).Iwon’thave 中译:天哪,你听那个傢伙的话!他对电影懂得什么?嗤,假如不是你请客,我就不会来了—睡觉还要好些。
年
出自《热带风光》()
峇峇,土生华人或海峡华人,泛指早期中国移民和东南亚原住民通婚后的男性混血后裔。女性称为娘惹。这一族群因血缘、文化混同过程,形成独特的生活形态与社会关係。杜运燮此文作于年,适值他决定自身归属时刻,因此另具意义。
关于杜运燮(–):出生于马来西亚霹雳州实兆远,30年代赴福州读书,后毕业于昆明西南联合大学外文系,为九叶诗派成员之一。曾任中国远征军随行翻译到印度、缅甸,–年南下新加坡的南洋女中和华侨中学任教,期间以吴进为笔名出版散文集《热带风光》。杜年赴香港担任编辑,后至北京任职新华社编译。杜与新马文学渊源颇深,曾于年在新加坡出版诗集《南音集》、年在故乡霹雳州出版诗集《你是我爱的第一个》。另有个人诗集《诗四十首》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