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字与一座村庄

吴长有

挂在牛牯山上的夕阳,把冬日里的最后一缕余晖留给了夙屯村这片古老的土地。广袤的田野,优雅的村庄静沐着童话般的金色,显得格外温馨、怡人。

晚饭后,店下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村里的老少爷们,也陆续从各自家里走出,坐在小卖部门旁倚墙而放的一排靠椅上,像往常一样聊些家常农事,村外见闻。

这次回家过年,正想找个机会了解村史,今晚我可不愿坐失良机。

“假癫叔,能不能和大家说说村里的故事?”我看到假癫叔正好也在,便单刀直入的向他提出了建议。

这个假癫叔与我同宗,父辈,年近八旬,念过私塾,是村里的一本活字典。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香烟,边点火边问:“村里故事很多,你想听哪个?”

“古道,渡船,夙金刚……都可以。”

“还是说说夙金刚吧。”他吸了一口烟说,“夙屯早年也是一个繁华富庶的地方,县衙差点就设在我们村。这里曾是水运途中一个货物集散地,观音堂下面的起水巷就是因此得名的。”

“码头不是在梅口么?”我不解地问。

“这个没错,可它地势低,发大水时容易被淹。我们村在上游,地势高,又平坦,适合囤积货物。”两股淡蓝的烟雾从他鼻孔里缓缓地冒出来,映着朦胧的灯光,在夜空里带着些许的得意袅娜着。

“那时村庄比较富有,人们习武读书,也出了人才——夙金刚就是那时侯走出去的!”

有关夙金刚这个传奇人物,从小就听说无数遍,可留在脑子里的都是些零星碎片。今晚,假癫叔会给我一个完整的故事么?

“他是村姓第一人,也是村里第一个在朝廷做官的人,为人正直。只是后来夙夫人陈氏九三娘因思念丈夫,就请来一个风水先生,将风水逐一破了……她想用这个方法让丈夫回家……”假癫叔不无遗憾地说。

“算命先生看到夙屯村的地形呈钱袋子状,于是就将埠头从村外的牛尾潭改到牛牯山脚,渡船变成了一只‘老鼠’,老鼠在日夜不停地咬‘袋子’,‘袋底’破了,财也就漏了……接着又在猪仔垄半山崖壁上刻下‘龍津’二字,断了龙脉,截了财源……结果,唉……”

假癫叔叹了口气,说:“临走时风水先生给村里人留下一句话‘风水要回头,夙水倒头流……”

“莫非夙水真能倒流?”一个后生疑惑地问道。

“怎么就不能?”假癫叔望着后生说,“水利不就让河水倒流了吗?”

假癫叔说的水利,建于年秋天。当时调集全公社社员轮流参与开渠工程。从夙屯的猪仔垄,到林屯的落水岩,十几华里长的渠道,不到一年时间就全线竣工。

从此,河水一年四季源源不断地被抽到半山腰的“挂壁渠”里,重新倒流回去,灌溉山下几个村庄的大片农田,彻底结束了“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的历史……

“后来夙金刚怎么样了?”还是那个后生问到。

“回来了。犯欺君之罪——朝廷每年赛宝会,其他省的官员赛的都是小巧玲珑,携带方便的‘宝贝’,夙金刚赛的是:叶子针头大,身子谷楻大的松树!这么大的一棵树怎么可能如期抵京?既然无法按时献“宝”,就是欺君!这可是杀头之罪!最后皇帝答应押解他回到故里——看到湛卢山时再斩首……到了西津,夙金刚看到湛卢山大笑三声后被斩首,护送他的兰、党二都督也自杀身亡……”

想不到之前一个不完整的故事,今夜竟以悲剧作结。

人们陆续散去。

回到房间,站在窗前,看着寒风在挂着几片枯叶的桑树上肆虐,听着牛牯山下溪水淙淙的轻响,耳旁依旧萦绕着夙金刚这个一代一代相传的故事。

不管故事结局如何,也不论故事里的主人公的悲和喜,夙金刚这三个字已然默默地根植于脚下这片热土,形成了夙屯村固有的文化底蕴,并最终绽放出特有的灵气与诗意。

自从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以后,村里每年都走出去几名“状元”,夙屯也成了有名的“状元村”。外人除了看到“状元村”表面的光鲜外,却极少有人能看到夙金刚后人是怎样去努力、去拼搏的!

在每个夙屯人的心里,其实都装着一个梦,那就是要像先人一样走出去,为国家,也为自己!不管人生旅途上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学会笑着去面对。

第二天下午,我特意去了一趟猪仔垄,看望阔别多年的摩崖石刻“龍津”二字。

站在引水闸上,崖壁上一个两米见方、大写的“龍”字跃入眼帘!字很古朴,很苍劲,大有一飞冲天之势。可惜“津”字连同落款在当年修建水利工程中已被炸毁,成了一方无法考证的“残刻”。

按传说理解,“龍津”二字意在破风水,断龙脉,截财源。可查问“度娘”时,“龍津”却指龙门,如明代徐芳的《城门高》“虾蝤百辈走耽耽,直取龙津为窟宅”;也可以解释为高德硕望,如《梁书·陆倕传》中的“过龙津而一息,望凤条而曾翔”;还可以用来比喻仕宦腾达之路,如唐代李商隐的《春日寄怀》诗“欲逐风波千万里,未知何路到龙津”……

当年那个应夙夫人之邀的风水先生,将这两字刻在风吹不到,水漫不了的峭壁之上,是否暗扣风水全无,夙金刚仕宦无法腾达,便可返乡之意?

但在今天看来,不管“龍津”二字包含哪层意思,我们都可以得到一个明确的信息,那就是夙金刚当时所处的一定不是顺境,他已经面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困难和人生挑战。

这样想着,目光再一次投向崖壁时,竟然发现暗褐色的峭壁上并非无风无水,恰好相反,一股细流正悄然地顺着缺失的“津”字位置的凹陷处往下流淌,而“龍”的上方,一丛娇小冷艳的风铃草也在晚风中妙曼地摇曳着,仿佛给这孤寂的冷壁添一抹亮色。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是侄儿叫回家吃年夜饭,电话那头传来了很响的爆竹声。

路过店下,昨晚那排长凳上已坐了不少人,他们吃完晚饭,又陆续地从各自家里走出来,虚寒几句后,便开始了海阔天空的乡村夜聊。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笑声也很大,试图用这粗犷的声音盖过另一种震天的鸣响。

这次“夜话”没有“主讲”,闲聊的也不是村里的老字辈,而是村里的“中生代”和“晚生代”。他们神情略显激动——村里准备在“龍津渡”架一座大桥,还要铺设自来水管,引湛卢山泉到每家每户。

在他们拖长了的尾音里,我似乎看到了一座大桥正飞架在家乡的两岸之上;似乎听到了一股清冽的山泉正叮咚作响地在每一个夙金刚后人透明的血管里急速地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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