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娘把一颗心缝进棉被里

何梅容

年春天,我将作嫁妇,娘为我准备棉被。大红大绿的被面上绣着龙凤,配上蓝、白相间格子被里,一看就喜气洋洋。绸缎面料娇气,干农活的粗手一摸,会勾出丝丝缕缕的线头来,变得毛糙,就不好看了。

娘心细,挑个晴日,请了儿女双全、针线活做得细巧的根财娘来帮忙。将棉被、被面、被里摊在铺了塑料布的竹匾上,在素净的棉花和鲜艳的布料相互辉映中,俩人盘腿坐定。长长的缝衣针引着长长的红线,在布料和棉絮间穿行。间或听见她俩低头,“嗒”的一声咬断线头。那一针一线里,有娘的祈福和隐隐约约的担忧。幺女此一去,不知人世深浅。她是千万个不放心,但又能如何?就让一颗心缝进棉被里,在女儿委屈时,孤单无依时,暖暖凉的身、凉的心吧。

之所以娘如此看重棉被,皆因她从小吃过寒冷的苦。那时,农家几乎都没有像样的铺盖。冬天铺着厚厚的稻草,睡在床上,翻个身,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盖着薄被,铁骨石硬,像睡在冰窟窿里。一到晴天,等到稻草、棉被晒松软。晚上钻进温热的被窝,睡个甜甜的觉,才有了“江南稻草赛貂毛”的回忆。

彼时,乡下有浆被面的习俗。用陈米熬汤把被面浸泡后,娘扯着被单往门板上敷,爹扯紧被单,俩人配合默契。有不太平整的地方,再浇些米汤上去。等到晾干,被面笔挺如一窗玻璃。再洗净,缝制的被子有板有型,且不透风,睡着舒适。那个没有熨斗的年代,乡人就靠这种习俗来保持衣物挺括。这样的习俗是民间的智慧,它淳朴、丰满、鲜活地闯进我们的眼帘。

过几年,轻巧而透气的蚕丝被、羽绒被上场,棉被遭遇遗忘。只是数九寒天,盖着被子,依然有寒意从缝隙里透进。某年在山中,看见那幢黄泥房的院子里,阿婆正在用木棒轻轻地敲打那床绣着鸳鸯嬉戏的红棉被。她说:“这床被子,唯有到冬天,树木干枯,天地之间没有绿意,盖上它,总觉得屋里头有了生机。”

听了阿婆的话,若有所悟。一回家,就把角落里的棉被拿出来晒。晚上铺在床上,脚头再没有凉风透进,连做梦,都踏踏实实。是啊,日子板结,心却要温润如玉。

土地承包后,村里来了个家在产棉区的媳妇。她干了件破天荒的事,拿了半分沙质地种棉花。种棉花是个累活,掐杈子,打花心,捉虫子、摘棉桃,打棉籽,一样又一样跟着来,让人喘不过气来。当媳妇在那半分地里忙碌,忘了做饭,忘了照顾孩子,男人去棉地里打骂,有人等着看笑话时。娘分明从棉花里嗅到香味,总是默默地帮衬一把。

到了冬天,棉花收获,她打心里替媳妇高兴。那些藏在春天的笑话,终于一一夯实。媳妇送三斤棉絮答谢,娘拿了棉絮,请匠人翻新旧被。她拎着雪白蓬松的棉被,头发眉毛上落了细细的一层棉花绒毛,远看就像下了浅浅的一场雪。她笑着说:“杭州天气冷,我给你絮了床棉被。”

背着这床厚实的棉被,我去了远方读书。天寒地冻的清早,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睡得憨猪一样踏实,被人掀了被子调侃:“噫,看这被子厚墩墩真享服,难怪不想起床了。”是啊,这被头里留着母亲细腻的手温,有家乡七月阳光的爽烈,怎么能不暖和呢!

《梁书.高昌传》里记载棉花,“草,实如茧,名为白叠子。”我喜欢这样的名字,一层又一层的白叠在一起,堆砌起一个雪白的故乡。难怪在乡村,只有棉花用朴实的身子托举起一家人的寒暖,成了农家人的最爱。它是一本大书,隐藏在乡间。不管气候如何变换,棉被始终肩负着“飞雪冰冬暖万家”的重任,存在大地上,给我们永生的温暖。

作者简介:何梅容,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职于浙江省建设银行衢州分行,作品刊发于《中国金融文学》、金融作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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